陶其敏

学谦觉得,他与黄牧师之间似乎有一个玻璃墙,而且不断加厚。虽彼此还互相看得见,也保持着教会事工的同步性,但心灵的交流却像隔靴搔痒,对话也限于问候和具体事情的交代。甚至,二人之间的距离和张力,其他执事都看得出来。

马票是何物?

在这座安宁、美丽的大学城里,学谦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,不仅信仰热诚,事业也相当成功,是大学的终身教授。在教会还未成立时,他是教会前身——校园查经班的主要同工。3年前教会成立时,他被一致推举为执事会主席。

教会成立之初没有牧师,学谦就广泛邀请附近华人教会的牧师来讲道。实在安排不开时,他自己也偶尔上台讲道。1年后,大家觉得,还是要尽快聘请一位牧师。学谦又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聘牧委员会主席。

在牧师候选人中,有一位黄牧师似乎符合大部分条件。黄牧师来自香港,是基督徒世家,中年献身全职服事神。神学院毕业后,他在一个大教会做传道2年,有牧会经验。同工们觉得这样的人才很难得,就立刻邀请他来面试。

面试过程应该还算顺利。虽然黄牧师的国语听起来有点困难,比如他把“受洗”说成“受死”,“爱惜身子”听上去像“爱惜孙子”,但是他自始至终面带微笑,让聘牧委员会成员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挑剔而内疚。

黄牧师还有强烈的使命感,对神的呼召十分清楚,对这里禾场的需要有火热的负担,这些都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。

聘牧委员会决定聘用黄牧师,但还是留了一个后手:保持学谦执事会主席的职位,以便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。同时,也内定了几个“目标”,其中主要一条是,教会2年内应增长1倍。

如今,牧师上任1年多了,教会似乎没有什么增长。学谦心里不免有点着急。他试图与黄牧师交流,看看应该采取什么措施。但每次提及这个问题,都被牧师用站在属灵制高点的教训化解了。牧师说,不要用世界的标准看待教会增长,首要的问题是弟兄姊妹灵命有长进,并且要继续祷告,交在神的手中。

学谦想,这些大道理都是对的,可是难道我们就不要付出忠心和努力了吗?起码有些事情,是可以加以注意和改进的啊!

说起需要改进之事,最近有些会众向学谦反映,牧师的讲道不好理解,有时甚至听不懂,有些人因此不愿意再来教会。学谦自己也有同感。倒不光是口音问题,还有黄牧师讲道中的许多实例,都与大陆背景的信徒的生活相去甚远。比如他说“信主要比中马票更好”,让许多人感到莫名其妙:马票是何物?有什么好?

讲拜偶像时,黄牧师也常常举妈祖、关公、黄大仙的例子。可这些和大学城里这群知识分子的生活,根本没有任何联系。

当学谦试着向黄牧师转达这些意见时,明显能看出,牧师始终如一的招牌式的微笑背后,是警惕和审慎。黄牧师没有直接回答,只说他会祷告,并要求大家为他祷告。

潜在的威胁?

在几次主动与黄牧师探讨问题后,学谦感觉出,黄牧师对他的态度有些异样,并且好像有意挫他的风头。一次主日学中,黄牧师提了一个较复杂的神学问题,点名叫学谦回答。当学谦讲了自己的看法之后,牧师就说这个理解是错误的。这让学谦十分难堪。

后来安排人带领主日学时,黄牧师借口培养新人,只给学谦安排了2次。学谦还像以前一样,主动表示可以承担偶尔讲道的任务,但一篇讲道稿交给牧师后,如泥牛入海,没有任何回应。

学谦还看到,牧师积极、主动地与其他同工互动、建立感情,唯独将他排除在外。他们一起同工的1年里,牧师没有主动找他商量过何具体事宜,更甭说推心置腹地交谈了。对自己在同工会上提出的方案,牧师也很少态度鲜明地赞同和支持。

学谦意识到,牧师是把他看作一个潜在的威胁,一个当作专挑牧师毛病的地头蛇,一个居功自傲、企图凌驾在牧师之上的野心家。如果真是如此,即使双方可以勉强同工,在属灵的大原则下各自服事,但是要成为知心朋友、属灵伙伴,十分困难。

面对这堵无形的心墙,学谦心里很有挫折感。他想,自己的动机、目的、方式,都是积极的、正面的,完全是为了牧师好,为了教会好。为什么牧师不理解,反而视为刁难呢?

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。学谦像对待科学难关一样,慎重地思考起解决方案。首先,应该和其他同工加深交通,取得共识。其次,应在同工会上重温当年的决定,审查各项指标当如何落实。如果那些指标确实是不能实现的,就当修改;如仍可行,是否应当对牧师提出限期改正的告诫呢?最后达不到要求,如何发出解除职务的通牒?

再者,要把牧师需要注意的问题,写成书面建议,从而引起牧师重视,以免口头表达后,过耳不留。还有……

还有什么呢?学谦继续苦苦思索着。

述评:

学谦的经历和困惑,并不是独此一家的。在教会服事中,不同文化背景的碰撞,不同的属灵视角,处理问题不同的方式,随处可见。特别是心里火热、愿意摆上的同工,难免都会遇上类似的问题,处理中也都可能看到学谦的影子。

什么最重要?

遇到问题时,我们常常和学谦一样,眼里所见、心里所想的,是问题本身。我们用科学分析的方法,对问题定性、归类,找出原因,评估后果,提出解决办法,等等。但问题背后那活生生的、有血有肉的人,却被忽略或淡化了。也就是说,我们把解决问题,看得比与人和睦、和好,更加优先和重要。

学谦可能把牧师看作了一个雇员,而自己是在忠心地执行考核、监督的职责——对牧师的业绩和能力的考核、监督。但他忘记了,牧师更是弟兄,是家中的亲人——若能站在这个角度看问题,就会有不同的看见、不同的态度。你的事就成了我的事,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。帮助你克服困难,就成了我的责任。

当彼此产生矛盾时,我们常和学谦一样,主要看到的是对方的问题:牧师的刻意疏远、牧师的当众使人难堪、牧师的讲道缺陷,却少省察自己。就算省察,也常常身在此山中、不识自己的真面目。

无论我们学过多少圣经有关谦卑的教训,我们下意识的、不由自主的自以为是,还是时常冒出来。只有我们自己先真正谦卑下来,彻底去掉眼中的梁木,从自己做起,改正自己毛病,主动拆除和对方之间的墙,才能建立起主内的互信机制。

在文化碰撞中,我们看到了:口音不同,文化背景不同,处理问题方法不同。因此我们特别要大声提醒自己,多看相同之处:我们都是神的儿女,我们属于一个属灵肢体,我们敬拜、服事同一位主!我们要为主求同存异。

牧者非超人

在处理问题的时候,我们也和学谦一样,注意力往往集中在具体方案上。方案需要有可行性、可操作性、可评估性。我们把一些指标、数字看得过重。其实黄牧师看到,这个新教会所缺乏的,是“向上结果”所必需的“向下扎根”。他提出首先抓弟兄姊妹的灵命长进,是切合实际的。随着信徒灵命的成熟,教会的复兴,人数的增长就会水到渠成。

当我们迫切追求轰轰烈烈的大跃进时,如果生命的根基不扎实,不是建立在真道的基础之上,教会的增长或不能出现,或出现也不能持久。

和学谦一样,我们缺少的是爱心包容。我们往往想,既然牧师听从神的呼召,全然奉献来事奉神,理当尽心竭力、刻苦做工,对神所交托的职责,如牧养、教导、关怀等,做得好上加好,方不负神的嘱托、会众的信任;对教会的发展,牧师当有明确的异象,对灵魂的得救应有迫切感、使命感……

但是,神的仆人,首先也是人,是蒙恩得救的罪人。没有一个牧者是超人,牧者也有自己的局限、软弱和困扰。他们有很多时候,不是不想有所作为,而是不知如何作为(例如面对与自己的背景、经历完全不同的会众时),因此,他们也需要更多的相互了解和理解。在这个过程中,用爱心彼此宽容、用和平彼此联络,是维系同心同工的纽带。

和学谦一样,我们也缺少同心祷告。学谦不是没有试图沟通,但采取的是交换意见、转达信息的方式。在黄牧师看来,这是学谦以执事会主席和监督者的身分,刻意挑剔,是不友好的监视。沟通因此受阻。其实,当陷入相互不信任、不理解时,同心祷告、寻求神的引领,是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。

《以弗所书》2章14节说:“因祂使我们和睦,将两下合而为一,拆毁了中间隔断的墙。”这里“拆毁了墙”,指的是除去犹太人和外邦人的隔阂,使救恩临到外邦人。既然主能借着十字架,废掉种族之间的冤仇,使犹太人和外邦人和睦,并一同与神和好,那么我们同文同宗,又同在主内的弟兄姊妹,之间因一些小小的不同造成的隔墙,怎能不因主十字架上的恩典,而完全拆毁呢?

尾声

“还有什么呢?”学谦继续苦苦思索之后,想到应该向他熟悉的属灵长者请教。他发出了电子邮件。很快,他收到了许多有益的建议和提醒(例如在述评部分归纳的),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,找到了解决隔阂的正确方向。

他特别邀请黄牧师做了一次长谈。这一次,不是指出黄牧师的问题,而是自己痛悔认罪,认自己骄傲自义的罪,缺乏爱心包容的罪,只看事、不关心牧师生活需要的罪,以及,惯用属世方法、缺乏祷告和寻求圣灵引领的罪。

黄牧师也敞开了心怀,讲了他对学谦咄咄逼人的风格的不适应和担忧,以及他的确有故意冷落学谦,以此希望学谦谦卑下来的意图,也讲了自己与大陆背景的弟兄姊妹交流中的困惑与无奈。

他说,他也一直希望与学谦有更坦诚、更深刻的沟通,希望得到学谦的帮助,只是看学谦一副“真理在手”的样子,觉得时机尚未成熟。面对学谦诚恳的态度,黄牧师也彻底放下了对立与防范,坦诚表露自己的不足。

两人越谈越投机,越谈越亲近。最后,两人一起跪下祷告。随着祷告,学谦在朦胧的泪眼中,看到黄牧师是如此的亲切、清晰,中间的那堵墙彻底拆除了。

告别时,黄牧师拍拍学谦的肩膀,说:“我们既可以作好同工,又可以作好朋友。”学谦说:“不只如此,我们还是一个身体上的肢体、属灵家庭里的亲人!”

作者来自大陆辽宁省,现住美东新英格兰地区,在医药公司做统计工作。

本文选自《举目》第49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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